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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年05月03日 07:30:26 來源:文摘報
當年,清華上下都叫他陳寅。╭ue)先生,然而,在不少字典里并沒有這樣的讀音。有人請教他:“為什么大家都叫你寅恪(que),你卻不予糾正呢?”陳先生笑著反問道:“有這個必要嗎?”他更希望人們了解他的學問及其價值,他的整個生命是和學術連在一起的。他在國難、家恨和個人的不幸中,為學問付出了一生。
1937年抗戰(zhàn)爆發(fā),陳寅恪短短時間內(nèi)同時承受了喪父和右眼失明的痛苦。女兒回憶,父親放棄了右眼視網(wǎng)膜手術,放棄了復明的希望,因為他只想盡快離開淪陷區(qū)。
離開北平前,陳寅恪把他的藏書寄往將要去的長沙。當書到長沙,就悉數(shù)被毀于戰(zhàn)火。他隨身攜帶的常用書籍,亦在繞道去昆明的路上,大量被盜。他日后的學術研究,將主要依靠記憶了。
就在這樣幾乎沒有參考書籍的情況下,陳寅恪完成了兩部中古史名著——《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》和《唐代政治史述論稿》。
在四川李莊時,傅斯年為照顧陳寅恪,讓鄧廣銘住他樓下,說陳先生若有事跺下地板,你就馬上跑去。每次鄧廣銘跑上樓看,陳寅恪都是躺在床上呻吟,說自己的身體快不行了,快堅持不住了,但是他說,“我不寫完這兩稿,我不死!
流亡途中的工作條件驚人惡劣,在擋不住風雨的茅草房里,陳寅恪就著箱子,汗流浹背地坐在小凳上寫文章。為了給他補充點營養(yǎng),家里養(yǎng)了一只母羊,他在下課后帶著女兒放羊,父女閑聊著走過山間小路,那是他難得的愉悅時刻。
1944 年12月12日,陳寅恪的唐代三稿中的最后一篇《元白詩箋證稿》完成了。就在這天早上,他起床后痛苦地發(fā)現(xiàn):他的左眼也看不清了。他在成都的醫(yī)院做了眼科手術,手術沒有成功。半年后二戰(zhàn)結束,牛津大學請他赴倫敦治療眼疾,數(shù)月奔波,他的雙目還是沒能復明。
遠在美國的胡適把西方醫(yī)生的最后診斷結果寫信告知陳寅恪。他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:“我寫此信,很覺悲哀!
57 歲的陳寅恪由人攙扶著重回清華園,他已失去學者治學讀書第一需要的雙眼。沒有人可以了解,失明對于陳寅恪是一種怎樣的毀滅,因為倔強的他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泄漏內(nèi)心的痛楚。在學生們的記憶里,過去陳寅恪上課講到深處,會長時間緊閉雙眼,但他
盲后,永遠睜大著眼睛講課,目光如炬。
1953年,病中的陳寅恪收到了學生蔣天樞寄來的長篇彈詞《再生緣》,聽后大受震動。尚未病愈的他用口述的方式,撰寫《論再生緣》,由此開始探索明清歷史和文化。
當陳寅恪沉浸于新的學術領域時,中國科學院擬請他出任歷史研究所二所的所長。他拒絕了!秾茖W院的答復》一文中,起首便是:我的思想、我的主張完全見于我所寫的王國維紀念碑的碑文中。這篇廣為流傳的碑文里,陳寅恪表達了這樣的思想:讀書治學,只有掙脫了世俗概念的桎梏,真理才能得以發(fā)揚。他提出“不要先存馬克思主義的見解,再研究學術”,在那個年代是驚世駭俗的。
《論再生緣》完成了,但無法正式出版,陳寅恪只能請人用蠟版刻印,分送友人。他在文末題詩:文章我自甘淪落,不覓封侯但覓詩。這是他心境和志趣的隱喻。
1958年,陳寅恪已成學術界“拔白旗”的對象。他不再教課。他說:“他們不要我的東西,不是我不教!彼廊粓猿钟梦难晕膶懽,堅持用繁體字豎排出版自己的著作。
1961年8月,闊別12年的摯友吳宓來訪。陳寅恪把《論再生緣》油印本作為禮物送給吳宓,還透露了自己正在撰寫的一部宏偉著作的大綱,這就是后來的《柳如是別傳》。
書寫得很艱難。為了這部85萬言的百科全書,陳寅恪用去整整10年。柳如是的遭際,觸動了他對經(jīng)歷了洋務運動、戊戌變法和抗日戰(zhàn)爭的家族以及自己身世的感懷。這部“痛哭古人,留贈來者”的書,忽莊忽諧,亦文亦史,極其豐富的史料與穿插其間的陳寅恪的感悟融為一體,濃縮了他一生的學養(yǎng)和志趣。也許,晚年的陳寅恪是以這種智力較量來安慰他那寂寞的心境。
《柳如是別傳》完成于1964年,陳寅恪74歲。五年后,1969年10月7日,陳寅恪走完了他79歲的生命歷程。彌留之際,他一言不發(fā),只是眼角不斷流淚。
陳寅恪沒有留下遺囑。(柳 青/原載《文匯報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