論病之原,以內(nèi)傷、外感四字括之。論病之情,則以寒熱、虛實、表里、陰陽八字統(tǒng)之。而論治病之方,則又以汗、和、下、消、吐、清、溫、補八法盡之。蓋一法之中,八法備焉,八法之中,百法備焉。病變雖多,而法歸于一。此予數(shù)十年來,心領(lǐng)神會,歷試而不謬者,盡見于八篇中矣。學者誠熟讀而精思之,于以救濟蒼生,亦未必無小補云。
汗者,散也。
經(jīng)云:血在皮毛者,汗而發(fā)之是也。又云:體若燔炭,汗出而散是也。
然有當汗不汗誤人者;有不當汗而汗誤人者;有當汗不可汗,而妄汗之誤人者;有當汗不可汗而又不可以不汗,汗之不得其道以誤人者;有當汗而汗之不中其經(jīng),不辨其藥,知發(fā)而不知斂以誤人者,是不可以不審也。
何則?風寒初客于人也,頭痛發(fā)熱而惡寒,鼻塞聲重而體痛,此皮毛受病法當汗之。若失時不汗或汗不如法,以致腠理閉塞,榮衛(wèi)不通,病邪深入,流傳經(jīng)絡(luò)者有之,此當汗不汗之過也。
亦有頭痛發(fā)熱與傷寒同,而其人倦怠無力、鼻不塞、聲不重,脈來虛弱,此內(nèi)傷元氣不足之癥。又有勞心好色,真陰虧損,內(nèi)熱晡熱,脈細數(shù)而無力者;又有傷食病,胸膈滿悶,吞酸噯腐,日脯潮熱,氣口脈緊者;又有寒厥痰逆,濕yin腳氣,內(nèi)癰外癰,瘀血凝積,以及風溫、濕溫、中暑、自汗諸癥,皆有寒熱,與外感風寒似同而實異,若誤汗之,變癥百出矣。所謂不當汗而汗者,此也。
若夫癥在外感應汗之例,而其人臍之左右上下,或有動氣,則不可以汗。
經(jīng)云:動氣在右,不可發(fā)汗,汗則衄而渴,心煩飲水即吐。動氣在左,不可發(fā)汗,汗則頭眩汗不止,筋惕肉瞤。動氣在上,不可發(fā)汗,汗則氣上沖,心中怔悸。動氣在下,不可發(fā)汗,汗則無汗,心大煩,骨節(jié)痛,食入則吐。又脈沉咽燥,病已入里,汗之則津液越出,大便難而譫語。又少陰癥,但厥無汗,而強發(fā)之,則動血未知從何道出,或從耳目,或從口鼻出者,此為下厥上竭為難治。又少陰中寒不可發(fā)汗,汗則厥逆倦臥,不能自溫也。又寸脈弱者,不可發(fā)汗,汗則亡陽;尺脈弱者,不可發(fā)汗,汗則亡陰也。又諸亡血家不可汗,汗則直視;淋家不可汗,汗則便血;瘡家不可汗,汗則痙。又傷寒病在少陽不可汗,汗則譫妄。又壞病虛人,及女人經(jīng)水適來者,皆不可汗,若妄汗之,變癥百出矣。所謂當汗不可汗,而妄汗誤人者此也。
夫病不可汗,而又不可以不汗,則將聽之乎是有道焉。傷寒賦云:動氣理中去白術(shù),是即于理中湯去術(shù),而加汗藥,保元氣而除病氣也。又熱邪入里而表未解者,仲景有麻黃石膏之例,有葛根黃連黃岑之例,是清涼解表法也。又太陽癥脈沉細,少陰癥反發(fā)熱者,有麻黃附子細辛之例,是溫中解表法也。又少陽中風,用柴胡湯加桂枝,是和解中兼表法也。又陽虛者,東垣用補中湯加表藥;陰虛者,丹溪用芎歸湯加表藥,其法精且密矣?偠灾惨磺嘘柼撜,皆宜補中發(fā)汗;(凡)一切陰虛者,皆宜養(yǎng)陰發(fā)汗;挾熱者,皆宜清涼發(fā)汗;挾寒者,皆宜溫經(jīng)發(fā)汗;傷食者,則宜消導發(fā)汗;感重而體實者,汗之宜重,麻黃湯;感輕而體虛者,汗之宜輕,香酥散。又東南之地不比西北,隆冬開花,少霜雪,人稟常弱,腠理空疏,凡用汗藥,只需對癥,不必過重。予嘗治傷寒初起,專用香酥散,加防風、川芎、秦艽、蔓荊等藥,一劑愈,甚則兩服,無有不安。而麻黃峻劑,數(shù)十年來,不上兩余。可見地土不同,用藥迥別。其有陰虛、陽虛、挾寒、挾熱,兼食而為病者,即按前法治之。但師古人用藥之意,而未嘗盡泥其方,隨時隨癥酌量處治,往往有驗。此皆已試之成法,而與斯世共白之,所以拯災救急者,莫切乎此,此汗之之道也。
且三陽之病淺深不同,治有次第。假如癥在太陽,而發(fā)散陽明,已隔一層;病在太陽陽明,而和解少陽,則引賊入門矣。假如病在二經(jīng),而專治一經(jīng),已遺一經(jīng);病在三經(jīng),而偏治一經(jīng),既遺二經(jīng)矣。假如病在一經(jīng),而兼治二經(jīng),或兼治三經(jīng),則邪過經(jīng)矣。況太陽無汗,麻黃為最;太陽有汗,桂枝可先。葛根專主陽明,柴胡專主少陽,皆的當不易之藥。至于九味羌活,乃兩感熱癥,三陽三陰并治之法,初非為太陽一經(jīng)設(shè)也。又柴葛解肌湯,乃治春溫夏熱之癥,自里達表,其癥不惡寒而口渴。若新感風寒,惡寒而口不渴者,非所宜也。又傷風自汗用桂枝湯,傷暑自汗則不可用。若誤用之,熱邪愈盛,而病必增劇。若于暑癥,而妄行發(fā)散,復傷津液,名曰重暍,多致不救。古人設(shè)為白術(shù)、防風payment-defi.com/sanji/,例以治風,設(shè)益元散、香茹飲,以治暑,俾(音bǐ,使,把的意思。)不犯三陽禁忌者,良有以也。
又人知發(fā)汗退熱之法,而不知斂汗退熱之法。汗不出,則散之,汗出多,則斂之。斂也者,非五味、酸棗之謂,其謂致病有因,出汗有由,治得其宜,汗自斂耳。譬如風傷衛(wèi),汗自出者,以桂枝湯和榮衛(wèi),祛風邪而汗自止。若熱邪傳里令人汗出者,乃熱氣熏蒸,如釜中吹煮水氣旁流,非虛也,急用白虎湯清之。若邪已結(jié)聚不大便者,則用承氣湯下之,熱氣退而汗自收矣,此與傷暑自汗略同。但暑傷氣,為虛邪,只有清補并行之一法。寒傷形,為實邪,則清熱之外更有攻下止汗之法也。復有發(fā)散太過遂至汗多亡陽身瞤動,欲擗地者,宜用真武湯,此救逆之良藥,與中寒冷汗自出者,同類并稱,又與熱癥汗出者大相徑庭矣。其它少陽癥,頭微汗或盜汗者,小柴胡湯;水氣癥頭汗出者,小半夏加茯苓湯。至于虛人自汗盜汗等癥,則歸脾、補中、八珍、十全,按法而用,委曲尋繹各盡其妙,而后即安。所謂汗之必中其經(jīng),必得其藥,知發(fā)而必知斂者,此也。
嗟嗟,百病起于風寒,風寒必先客表,汗得其法,何病不除?汗法一差,夭枉隨之矣。
吁,汗豈易言哉!
傷寒在表者可汗,在里者可下,其在半表半里者,惟有和之一法焉。仲景用小柴胡湯加減是已。然有當和不和誤人者;有不當和而和誤人者;有當和而和,不知寒熱之多寡、稟質(zhì)之虛實、臟腑之燥濕、邪氣之兼并,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辨也。
夫病當耳聾脅痛、寒熱往來之際,應用柴胡湯和解之。而或以桂枝、麻黃發(fā)表誤矣,或以大黃、芒硝攻里,則亦誤矣。又或因其胸滿脅痛而吐之,則尤誤矣。蓋病在少陽,有三禁焉:汗、吐、下是也。且非惟汗吐下有所當禁,即舍此三法,而妄用溫藥,均為無益,而反有害。古人有言:少陽膽為清凈之府,無出入之路,只有和解一法。柴胡一方,最為切當,何其所見明確,而立法精微,亦至此乎。此所謂當和而和者也。
然亦有不當和而和者,如病邪在表,未入少陽,誤用柴胡,謂之引賊入門,輕則為瘧,重則傳入心胞,漸變神昏不語之候。亦有邪已入里,燥渴譫語,諸癥叢集,而醫(yī)者僅以柴胡治之,則病不解。至于內(nèi)傷勞倦,內(nèi)傷飲食,氣虛血虛,癰腫瘀血諸癥,皆令payment-defi.com/pharm/寒熱往來,似瘧非瘧,均非柴胡湯所能去者。
若不辨明癥候,切實用藥,而借此平穩(wěn)之法,巧為藏拙,誤人匪淺,所謂不當和而和者此也。
然亦有當和而和,而不知寒熱之多寡者,何也?夫傷寒之邪,在表為寒,在里為熱,在半表半里,則為寒熱交界之所。然有偏于表者則寒多,偏于里者則熱多,而用藥須與之相稱,庶陰陽和平,而邪氣頓解。否則寒多而益其寒,熱多而助其熱,藥既不平,病益增劇,此非不和也,和之而不得寒熱多寡之宜者也。
然又有當和而和,而不知稟質(zhì)之虛實者何也?夫客邪在表,譬如賊甫入門,豈敢遽(音jù,立刻,馬上。)登吾堂而入吾室,必窺其堂奧(音ào,泛指室內(nèi)深處。)空虛,乃乘隙而進。是以小柴胡用人參者,所以補正氣,使正氣旺,則邪無所容,自然得汗而解。蓋由是門入,復由是門出也。亦有表邪失汗,腠理致密,賊無出路,由此而傳入少陽,熱氣漸盛,此不關(guān)本氣之虛,故有不用人參,而和解自愈者,是知病有虛實,法在變通,不可誤也。
然又有當和而和,而不知臟腑之燥濕者,何也?如病在少陽,而口不渴,大便如常,是津液未傷,清潤之藥,不宜太過,而半夏生姜皆可用也。若口大渴,大便漸結(jié),是邪氣將入于陰,津液漸少,則辛燥之藥可除,而花粉瓜蔞,有必用矣。所謂臟腑有燥濕之不同者,此也。
然又有當和而和,而不知邪之兼并者,何也?假如邪在少陽,而太陽陽明未罷,是少陽兼表邪也,小柴胡湯加表藥,仲景有柴胡加桂枝之例矣。又如邪在少陽,而兼里熱,則便閉譫語燥渴之癥生,小柴胡湯中加里藥,仲景有柴胡加芒硝之例矣。又有三陽合病,合目則汗,面垢譫語遺尿者,用白虎湯和解之。蓋三陽同病,必連胃腑,故以辛涼之藥,內(nèi)清本腑,外徹肌膚,令三經(jīng)之邪,一同解散,是又專以清劑為和矣,所謂邪有兼并者,此也。
由是推之,有清而和者,有溫而和者,有消而和者,有補而和者,有燥而和者,有潤而和者,有兼表而和者,有兼攻而和者。和之義則一,而和之法,變化無窮焉。知斯意者,則溫熱之治、瘟疫之方、時行痎瘧,皆從此推廣之,不難應手而愈矣。世人漫曰和解,而不能盡其和之法,將有增氣助邪,而益其爭,堅其病者,和云乎哉!
然有當下不下誤人者;有不當下而下誤人者;有當下不可下而妄下之,誤人者;有當下不可下,而又不可以不下,下之不得其法,以誤人者;有當下而下之,不知淺深,不分便溺與蓄血,不論湯丸以誤人者;又雜癥中,不別寒熱、積滯、痰水、蠱血、癰膿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察也。
何謂當下不下?仲景云:少陽病,得之二三日,口燥咽干者,急下之;少陰病,六七日,腹?jié)M不大便者,急下之;下利脈滑數(shù),不欲食,按之心下鞭者,有宿食也,急下之;陽明病,譫語不能食,胃中有燥屎也,急下之;
陽明病,發(fā)熱汗多者,急下之;少陰病,下利清水,色純青,心下必痛,口干燥者,急下之;傷寒六七日,目中不了了,睛不和,無表癥,大便難者,急下之。此皆在當下之例,若失時不下,則津液枯竭,身如槁木,勢難挽回矣。
然又有不當下而下者,何也?如傷寒表癥未罷,病在陽也,下之則成結(jié)胸。病邪雖已入里,而散漫于三陰經(jīng)絡(luò)之間,尚未結(jié)實,若遽下之,亦成痞氣,況有陰結(jié)之癥,大便反鞭,得溫則行,如開冰解凍之象。又雜病中有高年血燥不行者,有新產(chǎn)血枯不行者,有病后亡津液者,有亡血者,有日久不更衣,腹無所苦,別無他癥者,若誤下之,變癥蜂起矣。所謂不當下而下者,此也。
然又有當下不可下者,何也?病有熱邪傳里,已成可下之癥,而其人臍之上下左右,或有動氣,則不可下。經(jīng)云:動氣在右不可下,下之則津液內(nèi)竭,咽燥鼻干,頭眩心悸也;動氣在左不可下,下之則腹內(nèi)拘急,食不下,動氣更劇,雖有身熱,臥則欲蜷;動氣在上不可下,下之則掌握煩熱,身浮汗泄,欲得水自灌;動氣在下不可下,下之則腹?jié)M頭眩,瀉則清榖(音gǔ,落葉喬木,樹皮纖維可造紙。亦稱“構(gòu)”、“楮”。),心下痞也。又咽中閉塞者不可下,下之則下輕上重,水槳不入,蜷臥身疼,下利日數(shù)十行;又脈微弱者不可下;脈浮大,按之無力者,不可下;脈遲者不可下;喘而胸滿者不可下;欲吐欲嘔者不可下;病人陽氣素微者不可下,下之則呃;病人平素胃不能食者不可下;病中能食,胃無燥屎者不可下;小便清者不可下;病人腹?jié)M時減,復如故者不可下,若誤下之,變癥百出矣。所謂當下不可下而妄下誤人者,此也。
然有當下不可下,而又不得不下者,何也?夫以羸弱之人,虛細之脈,一旦而熱邪乘之,是為正虛邪盛,最難措手。古人有清法焉,有潤法焉,有導法焉,有少少微和之法焉,有先補后攻,先攻后補之法焉,有攻補并行之法焉,不可不講也。如三黃解毒,清之也;麻仁梨汁,潤之也;蜜煎豬膽汁土瓜根,導之也;涼膈散、大柴胡,少少和之也。更有脈虛體弱,不能勝任者,則先補之而后攻之,或暫攻之而隨補之,或以人參湯,送下三黃枳術(shù)丸,又或以人參、瓜蔞、枳實,攻補并行,而不相悖。蓋峻劑一投,即以參、術(shù)、歸、芍,維持調(diào)護于其中,俾邪氣潛消,而正氣安固,不愧為王者之師矣。
又有雜癥中,大便不通,其用藥之法,可相參者,如老人,久病人,新產(chǎn)婦人,每多大便閉結(jié)之癥,丹溪用四物湯,東垣用通幽湯,予嘗合而酌之,而加以蓯蓉、枸杞、柏子、芝麻、松子仁、人乳、梨汁、蜂蜜之類,隨手取效。
又嘗于四物加升麻,及前滋潤藥,治老人血枯,數(shù)至圊而不能便者,往往有驗,此皆委曲疏通之法。若果人虛,雖傳經(jīng)熱邪,不妨借用。寧得猛然一往,敗壞真元,至成洞瀉,雖曰天命,豈非人事哉?所謂下之貴得其法者,此也。
然又有當下而下,而不知淺深,不分便溺與蓄血,不論湯丸以誤人者,何也?如仲景大承氣湯,必痞滿燥實兼全者乃可用之。若僅痞滿而未燥實者,仲景只用小承氣湯,除去芒硝,恐傷下焦陰血也。燥實在下而痞滿輕者,仲景只用調(diào)胃承氣湯,除去枳樸,恐傷上焦陽氣也。又有太陽傷風癥,誤下而傳太陰,以致腹痛者,則用桂枝湯加芍藥。大實痛者,桂枝湯加大黃,是解表之中兼攻里也。又有邪從少陽來,寒熱未除,則用大柴胡湯,是和解之中兼攻里也。又結(jié)胸癥,項背強,從胸至腹,鞭滿而痛,手不能近者,仲景用大陷胸湯;若不按不痛者,只用小陷胸湯。若寒食結(jié)胸用三白散,熱藥攻之。
又水結(jié)胸,頭出汗者,用小半夏加茯苓湯。水停脅下痛不可忍者,則用十棗湯。凡結(jié)胸陰陽二癥,服藥罔效,活人倶用枳實理中丸,應手而愈。又《河間三書》云:郁熱蓄甚,神昏厥逆,脈反滯澀,有微細欲絕之象,世俗未明造化之理,投以溫藥,則不可救;蛘咄泄ハ拢職堦幈┙^,勢大可危,不下亦危,宜用涼膈散,合解毒湯,養(yǎng)陰退陽,積熱藉以宣散,則心胸和暢,而脈漸以生,此皆用藥淺深之次第也。又如太陽癥未罷,口渴,小便短澀,大便如常,此為溺澀不通之癥,治用五苓散。又太陽傳本,熱結(jié)膀胱,其人如狂,小腹硬滿而痛,小便自利者,此為蓄血下焦,宜抵當丸;若蓄血輕微,但少腹急結(jié),未至硬滿者,則用桃仁承氣湯,或用生地四物湯,加酒洗大黃各半下之,尤為穩(wěn)當。蓋溺澀癥大便如常,燥糞癥小便不利,蓄血癥小便自利,大便色黑者,此便溺蓄血之所由分也。血結(jié)膀胱,病勢最急,抵當湯;稍輕者,抵當丸;結(jié)胸惡癥悉具,則用大陷胸湯;稍輕者,大陷胸丸;其他蕩滌腸胃,推陳致新之法,則皆用湯。古人有言:凡用下藥攻邪氣,湯劑勝丸散,誠以熱yin于內(nèi),用湯液滌除之,為清凈耳,此湯丸之別也。
然又有雜癥中,不別寒熱、積滯、老痰、水蠱、血積、癰膿,以誤人者,何也?東垣治傷食癥,腹痛便閉拒按者,因于冷食,用見蜆丸;因于熱食,用三黃枳術(shù)丸;若冷熱互傷,則以二丸,酌其所食之多寡而互用之,應手取效。又實熱老痰,滾痰丸;水腫實癥,神佑丸;蠱積,剪紅丸;血積,花蕊丹、失笑丸;腸癰,牡丹皮散。隨癥立方,各有攸宜。此雜癥攻下之良法也。
近世病家不講于法,每視下藥為畏途,病者亦視下藥為砒鳩(砒鳩,音pījiū,砒為“砷”的舊稱,鳩為鳩鴿科的鳥的泛稱。),致令熱癥垂危,袖手旁觀,委之天數(shù),大可悲耳。昔張子和,儒門事親三法,即以下法為補,謂下去其邪,而正氣自復。谷肉果菜,無在而非補養(yǎng)之物。雖其說未合其宜,而于治病攻邪之法,正未可缺。吾愿學者仰而思之,平心而察之,得其要領(lǐng),以施救濟之方,將以躋斯民于壽域不難矣。
消者,去其壅也。
臟腑經(jīng)絡(luò)肌肉之間,本無此物,而忽有之,必為消散,乃得其平。經(jīng)云:堅者削之是已。
然有當消不消誤人者;有不當消而消誤人者;有當消而消之不得其法以誤人者;有消之而不明部分以誤人者;有消之而不辨夫積聚之原有氣血、積食、停痰、蓄水、癰膿、蟲蠱、勞瘵、痃癖、癥瘕、七疝、胞痹、腸覃、石瘕,以及前后二陰諸疾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審也。
凡人起居有常,飲食有節(jié),和平恬淡,氣血周流,谷神充暢,病安從來。
惟夫一有不慎,則六yin外侵,七情內(nèi)動,飲食停滯,邪日留止,則諸癥生焉。
法當及時消導,俾其速散,氣行則愈耳。倘遷延日久,積氣盤踞堅牢,日漸強大,有欲拔不能之勢,雖有智者,亦難為力。此當消不消之過也。
然亦有不當消而消者,何也?假如氣虛中滿,名之曰鼓。腹皮膨急,中空無物,取其形如鼓之狀,而因以名之。此為敗癥,必須填實,庶乎可消,與蠱癥之為蟲為血、內(nèi)實而有物者大相徑庭。又如脾虛水腫,土衰不能制水者,非補土不可;真陽大虧,火衰不能生土者,非溫暖命門不可。又有脾虛食不消者,氣虛不能運化而生痰者,腎虛水泛為痰者,血枯而經(jīng)水斷絕者,皆非消導所可行。而或妄用之,誤人多矣。所謂不當消而消者,此也。
然又有當消而消之不得其法者,何也?夫積聚瘕癥(瘕,音jiǎ,女腹中結(jié)塊病。)之癥,有初、中、末之三法焉。當其邪氣初客,所積未堅,則先消之而后和之。及其所積日久,氣郁漸深,濕熱相生,塊因漸大,法從中治,當祛濕熱之邪,削之軟之,以底于平。但邪氣久客,正氣必虛,須以補瀉疊相為用,如薛立齋用歸脾湯送下蘆薈丸,予亦嘗用五味異功散佐以和中丸,皆攻補并行,中治之道也。若夫塊消及半,便從末治,不使攻擊,但補其氣,調(diào)其血,導達其經(jīng)脈,俾榮衛(wèi)流通,而塊自消矣。凡攻病之藥皆損氣血,不可過也,此消之之法也。
然又有當消之而不明部分者,何也?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分布五方,胃、大腸、小腸、膀胱、三焦、膽與膻中,皆附麗有常所,而皮毛、肌肉、筋骨各有淺深,凡用湯丸膏散,必須按其部位,而君臣佐使,駕馭有方,使不得移,則病處當之,不至誅伐無過矣。此醫(yī)門第一義也,而于消法為尤要。不明乎此而行有克削,則病未消而元氣已消,其害可勝言哉。況乎積聚之原,有氣血、食積、停痰、蓄水、癰膿、蟲蠱、癆瘵(音zhài,病,多指癆病。),與夫痃癖、癰瘕、七疝、胞痹、腸覃、石瘕、以及前后二陰諸疾,各個不同,若不明辨,為害匪輕。
予因略約,而指數(shù)之。夫積者,成于五臟,推之不移者也;聚者,成于六腑,推之則移者也。其忽聚忽散者,氣也;痛有定處而不散者,血也;得食則痛,噯腐吞酸者,食積也;腹有塊,按之而軟者,痰也;先足腫,后及腹者,水也;先腹?jié)M,后及四肢者,脹也;痛引兩肋,咳而吐涎者,停飲也;
咳而胸痛,吐膿腥臭者,肺癰也;當胃而痛,嘔而吐膿者,胃脘癰也;當臍而痛,小便如淋,轉(zhuǎn)側(cè)作水聲者,腸癰也;增寒壯熱,飲食如常,身有痛,偏著一處者,外癰也;病人嗜食甘甜或異味,饑時則痛,唇之上下,有白斑點者,蟲也。蟲有九:濕熱所生而為蛇、為鱉,則血之所成也。胡以知為蛇鱉?腹中如有動物,痛不可忍,吃血故也。又嶺南之地以蠱害人,施于飲食,他方之蠱,多因近池飲冷,陰受蛇虺之毒也。病人咳嗽痰紅,抑抑不樂,畏見人,喉癢而咳劇者,癆瘵生蟲也。痃如弓弦,筋病也。癖則隱癖,附骨之病也。癥則有塊可徵,積之類也。瘕者或有或無,痞氣之類也。少腹如湯沃,小便澀者,胞痹也。痛引睪丸,疝也。女人經(jīng)水自行,而腹塊漸大如懷子者,腸覃也。經(jīng)水不行而腹塊漸大,并非妊者,石瘕也。有孕無孕,可于脈之滑澀辨之也。至于濕熱下墜,則為陰菌、陰蝕、陰挺下脫、陰莖腫爛之類。而虛火內(nèi)爍庚金,則為痔漏,為懸癰,為臟毒。
種種見癥,不一而足,務(wù)在明辨癥候,按法而消之也。醫(yī)者以一消字視為泛常,而不知其變化曲折,較他法為尤難。則奈何不詳稽博考,以盡濟時之仁術(shù)也耶。
吐者,治上焦也。胸次之間,咽喉之地,或有痰食癰膿,法當吐之。經(jīng)曰:其高者因而越之是已。
然有當吐不吐誤人者;有不當吐而吐以誤人者;有當吐不可吐而妄吐之以誤人者;亦有當吐不可吐,而又不可以不吐,吐之不得其法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辨也。
即如纏喉鎖喉諸癥,皆風痰郁火壅塞其間,不急吐之,則脹閉難忍矣。
又或食停胸膈,消化弗及,無由轉(zhuǎn)輸,脹滿疼痛者,必須吐之,否則胸鬲滿悶,變癥莫測矣。又有停痰蓄飲阻塞清道,日久生變,或防礙飲食,或頭眩心悸,或吞酸噯腐,手足麻痹,種種不齊,宜用吐法導其痰,諸癥如失。又有胃脘癰,嘔吐膿血者,經(jīng)云:嘔家有膿,不須治嘔,膿盡自愈。凡此皆當吐而吐者也。
然亦有不當吐而吐者,何也?如少陽中風,胸滿而煩,此邪氣而非有物,不可吐,吐則驚悸也。又少陰病,始得之,手足厥冷,飲食入口則吐,此膈上有寒飲,不可吐也。病在太陽不可吐,吐之則不能食,反生內(nèi)煩。雖曰吐中有散,然邪氣不除已為小逆也。此不當吐而吐者也。
然又有當吐不可吐者,何也?蓋凡病用吐,必察其病之虛實。因人取吐,先察其人之性情,不可誤也。夫病在上焦,可吐之癥。而其人病勢危篤,或老弱氣衰者,或體質(zhì)素虛、脈息微弱者,婦人新產(chǎn)者,自吐不止者,諸亡血者,有氣動者、四肢厥冷,冷汗自出者,皆不可吐,吐之則為逆候。此因其虛而禁吐也。若夫病久之人,宿積已深,一行吐法,心火自降,相火必強。
設(shè)犯房勞,轉(zhuǎn)生虛癥,反難救藥,更須戒恕。凝神調(diào)息靜養(yǎng),越三旬而出戶,方為合法。如其人性氣剛暴,好怒喜yin不守禁忌,將何恃以無恐,此又因性情而禁吐也。所謂當吐不可吐者,此也。
然有不可吐而又不得不吐者,何也?病人脈滑大,胸膈停痰,胃脘積食,非吐不除。食用瓜蒂散與桔紅淡鹽湯,痰以二陳湯,用指探喉中而出之。體質(zhì)極虛者,或以桔梗煎湯代之,斯為穩(wěn)當。而予更有法治焉,予嘗治寒痰閉塞,厥逆昏沉者,常用半夏桔紅各八錢,濃煎半杯,和姜汁成一杯,頻頻灌之,痰隨藥出,則拭之。隨灌隨吐,隨吐隨灌。少頃,痰開藥下,其人即蘇,如此者甚眾。又嘗治風邪中臟將脫之癥,其人張口痰鳴,聲如曳鋸,溲便自遺者,更難任治,皂角等藥切不可用,亦不暇用。因以大劑參、附、姜、夏、濃煎灌之,藥隨痰出,則拭之。隨灌隨吐,隨吐隨灌。久之,藥力下咽,胸膈流通,參附大進,立至數(shù)兩,其人漸醒。一月之間,參藥數(shù)斤,遂至平復,如此者,又眾。又嘗治風痰熱閉之癥,以牛黃丸灌如前法;頸疽內(nèi)攻,藥不得入者,以蘇藿香丸灌如前法;風熱不語者,以解語丹灌如前法;中暑不醒者,以消暑丸灌如前法;中惡不醒者,以前項桔半姜汁灌如前法;魔夢不醒者,以連須蔥白煎酒灌如前法;自縊不醒者,以肉桂三錢煎水灌如前法;喉閉喉風,以鮮杜牛膝搗汁、雄黃丸等灌如前法,俱獲全安,如此者又眾。更有牙關(guān)緊急,閉塞不通者,以搐鼻散吹鼻取嚏。嚏出牙開,或痰或食,隨吐而出,其人遂蘇,如此者尤眾。蓋用藥隨藥取吐,不吐之吐,其意更深。此皆古人之成法,而予稍為變通者也。昔仲景治胸痛不能食,按之反有涎吐,下利日數(shù)十行,吐之則利止,是以吐痰止利也。丹溪治孕婦轉(zhuǎn)脬(脬,音pāo,膀胱。),小便不通,用補中益氣湯,隨服而探吐之,往往有驗,是以吐法通小便也。華佗以醋蒜吐蛇;河間以狗油、雄黃、同瓜蒂以吐蟲而通膈;丹溪又以韮汁去瘀血,以治前癥。由此觀之,癥在危險之際,古人恒以通劑,盡其神化莫測之用。
況于顯然易見者乎則甚矣。吐法之宜講也。
近世醫(yī)者每將此法置之高閣,亦似汗下之外并無吐法,以致病中常有自吐自嘔而為順癥者,見者驚,聞?wù)唏。醫(yī)家亦不論虛實,而亟亟止之,反成壞病,害人多矣。
吁,可不畏哉?
清者,清其熱也。臟腑有熱則清之。經(jīng)云:熱者寒之是已。
然有當清不清誤人者;有不當清而清誤人者;有當清而清之,不分內(nèi)傷、外感以誤人者;有當清而清之,不量其人、不量其癥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察也。
夫六yin之邪,除中寒、寒濕外,皆不免于病熱。熱氣熏蒸,或見于口舌唇齒之間,或見于口渴便溺之際。灼知其熱而不清,則斑黃狂亂,厥逆吐衄,諸癥叢生,不一而足。此當清不清之誤也。
然又有不當清而清者,何也?有如勞力辛苦之人,中氣大虛,發(fā)熱倦怠,心煩溺赤,名曰虛火。蓋春生之令不行,無陽以護其榮衛(wèi),與外感熱癥相隔霄壤;又有陰虛勞瘵之癥,日哺潮熱,與夫產(chǎn)后血虛,發(fā)熱煩燥,癥象白虎,誤服白虎者難救。更有命門火衰,浮陽上泛,有似于火者;又有陰盛格陽,假熱之癥,其人面赤狂躁,欲坐臥泥水中,或數(shù)日不大便,或舌黑而潤,或脈反洪大,崢崢然如鼓擊于指下,按之豁然而空者,或口渴欲得冷飲而不能下,或因下元虛冷頻飲熱湯以自救。世俗不識,誤投涼藥,下咽即危矣。此不當清而清之誤也。
然又有當清而不分內(nèi)傷、外感者,何也?蓋風寒閉火,則散而清之,經(jīng)云:火郁發(fā)之是也。暑熱傷氣,則補而清之,東垣清暑益氣湯是也。濕熱之火,則或散、或滲、或下而清之,開鬼門,潔凈府,除陳莖是也。燥熱之火,則潤而清之,通大便也。傷食積熱,則消而清之,火去食自平也。惟夫傷寒傳入胃腑,熱勢如蒸,自汗,口渴飲冷,而能消水者,藉非白虎湯之類,鮮克有濟也。更有陽盛拒陰之癥,清藥不入,到口隨吐,則以生姜汁少許為引,或姜制黃連,反佐以取效,所謂寒因熱用是也,此外感實火之清法也。若夫七情六欲,喜、怒、憂、思、悲、恐、驚,互相感觸,火從內(nèi)發(fā),丹溪治以越鞠丸,開六郁也;立齋主以逍遙散,調(diào)肝氣也。意以一方治木郁而諸郁皆解也。然經(jīng)云怒則氣上,喜則氣緩,悲則氣消,恐則氣下,驚則氣亂,思則氣結(jié)。逍遙一方以之治氣上氣結(jié)者,固為相宜,而于氣緩、氣消、氣亂、氣下之癥,恐猶未合。蓋氣虛者必補其氣,血虛者必滋其血。氣旺血充,而七情之火,悠焉以平。至若真陰不足,而火上炎者,壯水之主,以鎮(zhèn)陽光。真陽不足,而火上炎者,引火歸源,以導龍入海,此內(nèi)傷虛火之治法也。或者曰,病因于火,而以熱藥治之,何也?不知外感之火,邪火也,實火也。有形之火,后天之火也,得水則滅,故可以水折。內(nèi)傷之火,虛火也,龍雷之火也。無形之火,先天之火也,得水則炎,故不可以水折。譬如龍得水而愈奮飛,雷因雨而益震動,陰濛沉晦之氣,光焰燭天,必俟云收日出,而龍雷各歸其宅耳。是以虛火可補而不可瀉也。其有轉(zhuǎn)用參芪而不用八味者,因其穴宅無寒也。其有專用六味而不用桂、附者,因其穴宅無水也。補則同,而引之者稍不同耳。蓋外感之火以涼為清,內(nèi)傷之火以補為清也。
然又有清之而不量其人者,何也?夫以壯實之人,而患實熱之病,清之稍重,尚為無礙。若本體素虛,臟腑本寒,飲食素少,腸胃虛滑,或產(chǎn)后、病后、房室之后,即有熱癥,亦宜少少用之,寧可不足,不使有余;蛴酂嵛辞寮匆暂p藥代之,庶幾病去人安。倘清劑過多,則病熱未已而寒生矣。此清之貴量其人也。然又有清之而不量其癥者,何也?夫以大熱之癥而清劑太微,則病不除,微熱之癥而清劑太過,則寒癥即至。但不及猶可再清,太過則難醫(yī)藥矣。且凡病清之而不去者,猶有法焉,壯水是也。王太仆云:“大熱而甚,寒之不寒,是無水也,當滋其腎。腎水者,天真之水也。取我天真之水以制外邪,何邪不服,何熱不除?而又何必拘于寒涼,以滋罪戾乎?”由是觀之,外感之火尚當滋水以制之,而內(nèi)傷者更可知矣。大抵清火之藥不可久恃,必歸本于滋陰。滋陰之法,又不能開胃扶脾以恢復元氣,則參、苓、芪、術(shù)亦當酌量而用。非曰清后必補,但元氣無虧者可以不補,元氣有虧者必須補之。俟其飲食漸進,精神爽慧,然后止藥可也,此清之貴量其癥也。
總而言之,有外感之火,有內(nèi)傷之火。外感為實,內(nèi)傷為虛,來路不同,治法迥別。
寧曰:熱者寒之,遂足以畢醫(yī)家之能事也乎。
溫者,溫其中也。臟受寒侵必須溫劑。經(jīng)云:寒者熱之是已。
然有當溫不溫誤人者,即有不當溫而溫以誤人者;有當溫而溫之不得其法以誤人者;有當溫而溫之,不量其人,不量其癥與其時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審也。
天地殺厲之氣,莫甚于傷寒。其自表而入者,初時即行溫散,則病自除。若不由表入而直中陰經(jīng)者,名曰中寒。其癥惡寒厥逆,口鼻氣冷;或冷汗自出,嘔吐瀉利;或腹中急痛,厥逆無脈,下利清谷,種種寒癥并見,法當溫之。又或寒濕侵yin,四肢拘急,發(fā)為痛脾,亦宜溫散。此當溫而溫者也。
然又有不當溫而溫者,何也?如傷寒熱邪傳里,口燥咽干,便閉譫語,以及斑黃狂亂,衄吐便血諸癥,其不可溫,固無論矣。若乃病熱已深,厥逆漸進,舌則干枯,反不知渴,又或挾熱下利,神昏氣弱,或脈來澀滯,反不應指,色似煙熏。形如槁木,近之無聲,望之似脫,甚至血液衰耗,筋脈拘攣,但唇口齒舌干燥而不可解者,此為真熱假寒之侯。世俗未明亢害承制之理,誤投熱劑,下咽即敗矣。更有郁熱內(nèi)蓄,身反惡寒,濕熱脹滿,皮膚反冷,中暑煩心,脈虛自汗,燥氣焚金,痿軟無力者,皆不可溫。又有陰虛脈細數(shù),陽乘陰而吐血者,亦不可溫,溫之則為逆侯。此所謂不當溫而溫者也。
然又有當溫而溫之不得其法者,何也?假如冬令傷寒,則溫而散之。冬令傷風,則溫而解之。寒痰雍閉,則溫而開之。冷食所傷,則溫而消之。至若中寒暴痛,大便反鞭,溫藥不愈者,則以熱劑下之。時當暑月,而納涼飲冷,暴受寒侵者,亦當溫之。體虛挾寒者,溫而補之。寒客中焦,理中湯溫之。寒客下焦,四逆湯溫之。又有陰盛格陽于外,溫藥不效者,則以白通湯,加人尿、豬肝汁,反佐以取之。經(jīng)云:熱因寒用是已。復有真虛挾寒,命門火衰者,必須補其真陽。太仆有言:大寒而盛,熱之不熱,是無火也,當補其心。此心字,指命門而言。仙經(jīng)所謂七節(jié)之旁,中有小心是也。書云:益心之陽,寒亦通行;滋腎之際,熱之尤可是也。然而醫(yī)家有溫熱之溫,有溫存之溫。參、芪、歸、術(shù),和平之性,溫存之溫也,春日煦煦是也。附子、姜、桂之性溫熱之溫也,夏日烈烈是也。和煦之日,人人可近,燥烈之日,非積雪凝寒,開冰解凍,不可近也。更有表里皆寒之癥,始用溫藥,里寒頓除,表邪未散,復傳經(jīng)絡(luò),以致始為寒中,而其后轉(zhuǎn)變?yōu)闊嶂姓,容或有之。籍非斟酌時宜,對癥投劑,是先以溫藥救之,繼以溫藥賊之矣。亦有三陰直中,初無表邪,而溫劑太過,遂令寒退熱生,初終異轍,是不可以不謹。所謂溫之貴得其法者,此也。
然又有溫之不量其人者,何也?夫以氣虛無火之人,陽氣素微,一旦客寒乘之,則溫劑宜重,且多服亦可無傷。若其人平素火旺,不喜辛溫,或曾有陰虛失血之癥,不能用溫者,即中新寒,溫藥不宜太過,病退則止,不必盡劑,斯為克當其人也。若論其癥,寒之重者,微熱不除,寒之輕者,過熱則亢。且溫之與補,有相兼者,有不必相兼者,虛而且寒,則兼用之。若寒而不虛,即專以溫藥主之。丹溪云:客寒暴痛,兼有積食者可用桂、附,不可遂用人參。蓋溫即是補,予遵其法,先用姜桂溫之,審其果虛,然后以參術(shù)補之,是以屢用屢驗,無有差忒。此溫之貴量其癥也。若論其時,盛夏之月,溫劑宜輕;時值隆冬,溫劑宜重。然亦有時當盛暑,而得虛寒極重之癥,曾用參附煎膏而治愈者。此捨(捨,釋也。從手,舍聲!墩f文》)時從癥法也。譬如霜降以后,禁用白虎湯。然亦有陽明癥,蒸熱自汗,譫語煩燥,口渴喜飲冷者,雖當雨雪飄搖之際,亦曾用白虎治之而痊安,但不宜太過耳。此溫之貴量其時,而清劑可類推已。
邇時醫(yī)者,群尚溫補,痛戒寒涼,且曰陽為君子,陰為小人。又曰,陽為君子,茍有過,人必知之,誠以知之,而即為補救,尤可言也。不思藥以療病,及轉(zhuǎn)療藥,則病必增劇,而成危險之候。又況桂枝下咽,陽盛則殆;承氣入胃,陰盛以敗。安危之機,禍如反掌,每多救援弗及之處。仁者鑒此,顧不痛歟。
吾愿醫(yī)者,精思審處,晰理不差于毫厘,用藥悉歸于中正,俾偏陰偏陽之藥,無往不底于中和,斯為善治。噫可不勉哉?
補者,補其虛也。
經(jīng)曰:不能治其虛,安問其余。又曰: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。又曰:精氣奪則虛。又曰:虛者補之。
補之為義大矣哉!
然有當補不補誤人者,有不當補而補誤人者,亦有當補而不分氣血、不辨寒熱、不識開合、不知緩急、不分五臟、不明根本、不深求調(diào)攝之方,以誤人者,是不可不講也。
何謂當補不補?夫虛者,損之漸;損者,虛之積也。初時不覺,久則病成。假如陽虛不補,則氣日消;陰虛不補,則血日耗。消且耗焉,則天真榮衛(wèi)之氣漸絕,而虧損成矣。雖欲補之,將何及矣。又有大虛之癥,內(nèi)實不足,外似有余。脈浮大而澀,面赤火炎,身腫頭眩,煩躁不寧,此為出汗暈脫之機。更有精神浮散,徹夜不寐者,其禍尤速,法當歸脾養(yǎng)榮輩,加斂藥,以收攝元神。俾浮散之氣,退藏與密,庶幾可救。復有陰虛火亢,氣逆上沖,不得眠者,法當滋水以制之,切忌苦寒瀉火之藥,反傷真氣。若誤清之,去生遠矣。古人有言,至虛有盛候。反瀉含冤者,此也。當補不補之誤也。
然又有不當補而補者,何也?病有脈實癥實,不能任補者,固無論矣。
即其人本體素虛,而客邪初至,病勢方張,若驟補之,未免閉門留寇。更有大實之癥,積熱在中,脈反細澀,神昏體倦,甚至憎寒振怵,欲著覆衣,酷肖虛寒之象,而其人必有唇焦口燥,便閉溺赤諸癥,與真虛者相隔天淵,倘不明辨精切,誤投補劑,陋矣。古人有言,大實有贏狀。誤補益疾者,此也。此不當補而補之之誤也。
然亦有當補而補之不分氣血,不辨寒熱者,何也?經(jīng)曰:氣主煦之,血主濡之。氣,用四君子湯,凡一切補氣藥,皆從此出也。血,用四物湯,凡一切補血藥,皆從此出也。然而少火者,生氣之原;丹田者,出氣之海。補氣而不補火者,非也。不思少火生氣,而壯火即食氣。譬如傷暑之人,四肢無力,濕熱成痿,不能舉動者,火傷氣也。人知補火,可以益氣,而不知清火,亦可以益氣。補則同,而寒熱不同也。又如血熱之癥,宜補血、行血以清之;血寒之癥,宜溫經(jīng)、養(yǎng)血以和之,立齊治法。血熱而吐者,謂之陽乘陰,迫血而妄行也,治用四生丸、六味湯。血寒而吐者,謂之陰乘陽,如天寒地凍,水凝冰也,治用理中湯,加當歸。醫(yī)家常須識此,勿令誤也。更有去血過多,成升斗者,無分寒熱,皆當補益。所謂血脫者,益其氣,乃陽生陰長之至理。蓋有形之血,不能速生,無形之氣,所當急固。以無形生有形,先天造化本如是耳,此氣血寒熱之分也。
然又有補之而不識開合,而不知緩急者,何也?天地之理,有合必有開。用藥之機,有補必有瀉。如補中湯,用參、芪,必用陳皮以開之。六味湯,用地黃,即用澤瀉以導之。古人用藥,補正必兼瀉邪。邪去,則補自得力,又況虛中挾邪,正當開其一面,戢我人民,攻彼賊寇,或縱或擒,有收有放,庶幾賊退,民安而國本堅固,更須酌其邪正之強弱,而用藥多寡得宜,方為合法。是以古方中有補散并行者,參蘇飲、益氣湯是也;有消補并行者,枳術(shù)丸、理中丸是也;有攻補并行者,瀉心湯、芒硝丸是也;有溫補并行者,治中湯、參附湯是也;有清補并行者,參連飲、人參白虎湯是也。更有當峻補者,有當緩補者,有當平補者。如極虛之人垂危之病,非大劑湯液不能挽回。予嘗用參附煎膏,日服數(shù)兩,而救陽微將脫之癥。又當用參麥數(shù)兩煎膏,而救津枯之癥。亦有無力服參,而以芪、術(shù)代之者,隨時處治,往往有功。
至于病邪未盡,元氣雖虛,不任重補,則從容和緩以補之,相其機,宜循序漸進,脈癥相安漸為減藥。谷肉菜果,食養(yǎng)盡之,以底于平康。其有體質(zhì)素虛,別無大寒、大熱之癥,欲服丸散以保真元者,則用平和之藥,調(diào)理氣血,不敢妄使偏僻之方,久而爭勝反有傷也,此開合緩急之意也。
然又有補之而不分五臟者,何也?夫五臟有正補之法,有相生而補之之法。難經(jīng)云:損其肺者,益其氣;損其心者,和其榮衛(wèi);損其脾者,調(diào)其飲食適其寒溫;損其肝者,緩其中;損其腎者,益其精。此正補也。肺虛者補脾,土生金也;脾虛者補命門,火生土也;心虛者補肝,木生火也;肝虛者補腎,水生木也;腎虛者補肺,金生水也。此相生而補之也。而予更有根本之說焉。懷胎時形骸未成,先生兩腎,腎者先天之根本也。囡地一聲,一事未知先求乳食,是脾者后天之根本也。然而先天之中,有水有火,水曰真陰,火曰真陽。名之曰真,則非氣非血,而為血氣之母,生身生命,賴乎此。
周曰:無極之真,二五之精妙,合而凝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,隨吾神以為往來者,此也。古人深知此理,用六味滋水,八味補火,十補斑龍。水火兼濟,法非不善矣,然而以假補真,必其真者未曾盡喪。庶幾有數(shù),若先天祖,氣蕩然無存,雖靈芝亦難續(xù)命,而況庶草乎?至于后天根本,尤當培養(yǎng),不可忽視。經(jīng)曰:安谷則昌,絕谷則危。又云:粥漿入胃,則虛者活。古人診脈,必曰胃氣。制方則曰補中,又曰歸脾健脾者,良有以也。夫飲食入胃,分布五臟,灌溉周身,如兵家之糧餉,如民家之煙火,一有不繼,兵民離散矣。
然而因餓致病者固多,而因傷致病者亦復不少。過嗜肥甘則痰生,過嗜醇釀則飲積,瓜果乳酥濕從內(nèi)受,發(fā)為腫滿泄利。五味偏啖,久而增氣,皆令夭殃,可不慎哉。是知脾腎兩臟皆為根本,不可偏廢。古人或謂補脾不如補腎者,以命門之火,可生脾土也;蛑^補腎不如補脾者,以飲食之精,自能下注于腎也。須知脾弱而腎不虛者,則補脾為亟;腎弱而脾不虛者,則補腎為先。若脾腎兩虛則并補之。藥既補矣,更加攝養(yǎng)精神,斯為善道。
諺有之曰:藥補不如食補。我則曰:食補不如精補,精補不如神補。節(jié)飲食、惜精神,用藥得宜,病有不痊焉者寡矣。